隨著經濟生活水平提高，群眾對藝術品消費需求日益增長。據2021版《巴賽爾藝術展與瑞銀集團環(huán)球藝術市場報告》，大中華地區(qū)已是全球藝術品交易第二大市場。
在藝術品交易過程中，由退貨產生的糾紛日益增多，這也引發(fā)一系列爭議：古玩、字畫等藝術品是否屬于7天無理由退貨范疇？一旦產生退貨，買賣雙方的利益該如何保護？
在市人大代表朱旗看來，藝術品領域的交易行為尚未得到有效規(guī)范，建議梳理文物藝術品市場存在的問題，尤其是維權、價格、贗品等方面的難點。針對藝術品交易中的退貨問題制訂管理辦法，力求做到既要“嚴格保護”，也要“防止惡意濫用”。
新玩家入場，不認舊規(guī)了嗎
“我打開這幅畫時，這一角就受損了。”有消費者在網上買了一幅畫，過了五天來退貨，但商家沒法判斷這幅畫受損是在售前還是售后。“藝術品的退貨讓從業(yè)者感到特別為難?！敝炱煺f，文物商品在消費者手中有被人為損壞的可能，特別是高古紙質藝術品，每打開一次都是一次損傷，而且無法判斷這種損傷發(fā)生在售前還是售后。
藝術品的退貨理由一般有這樣幾種：個人不喜歡；家人不同意；價格太貴；對商品的材質、作者的真?zhèn)?、斷代或商品的完好性有疑問?/p>
有時商家還會遇到買真退假的消費者。有人買到名家字畫后，短時間內用現代科技手段復制一幅再退貨。由于藝術品具有唯一性，一旦售出，無法找到標準件加以比對，很難確認退回商品是否就是售出原件?！斑@就為不法商人知假賣假提供了空間，也為不法消費者買真退假創(chuàng)造了條件?！敝炱煺f。
更讓人傷腦筋的是，有些書畫販子買下藝術品后四處加價兜售，成功售出則皆大歡喜，如果沒人接盤，則以各種理由來退貨?！叭绻辉诜ㄒ?guī)層面加以約束，商家可能淪為書畫販子的免費倉庫?！?/p>
退貨糾紛之所以讓賣方頭疼，是因為行規(guī)變了。
在玩家眼里，這是一個古老的交易市場。古玩有六大行規(guī)：不教學、不鑒定、不爭論、不保真、不欠錢、不退貨。“古玩、字畫交易以前靠的是行規(guī)慣例，買家往往是不退貨的?！敝炱煺f，古玩交易玩的就是心跳，買到好物是“撿漏”，買到假貨只能吃進。“你在文玩鋪買畫，一旦付了款出了門，賣家就不認賬了。如果買到假貨，買家一般是不退的，也不會聲張，否則會被人笑話?！?/p>
據資深玩家透露，不退貨是古玩行的鐵律，能玩就玩，不能玩就放棄。買家想退的東西一般是因為買高或打眼，但實際上那件東西的價位不一定高也不一定假。不退貨是對買家極大的約束和考驗，作為買家來講你不能只想撿漏掙錢，打眼的風險也得自己承擔。
上世紀60年代朵云軒畫廊交易現場。
如今新的買家入場，他們對這個“老行規(guī)”不熟，也不認可。在現代消費者的觀念里，網上買了商品，在規(guī)定時間內退貨是天經地義的。有人買了字畫、古玩后，一不合意就想退貨。
“藝術品經營過程中一旦產生退貨，是非曲直的判斷很難?！敝炱煺f，消保委、市場監(jiān)督局、商委、文物局等相關行政管理部門在處理此類糾紛時，由于缺乏充分的評判依據，往往兩頭勸和、息事寧人，這樣不利于這個市場的發(fā)展。
古玩、字畫屬于特殊商品嗎
藝術品交易過程中因“退貨”產生的糾紛，成了困擾行業(yè)發(fā)展的一大頑疾，這就牽出一個問題——文物、古玩、字畫等藝術品的商品屬性。
記者查閱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專門規(guī)定線上購買商品無理由退貨機制，即“經營者采用網絡、電視、電話、郵購等方式銷售商品，消費者有權自收到商品之日起七日內退貨，且無需說明理由，但下列商品排除適用：消費者定作的；鮮活易腐的；在線下載或者消費者拆封的音像制品、計算機軟件等數字化商品；交付的報紙、期刊?！?/p>
“藝術品不在這四類豁免的商品范圍內，但他們是特殊品，不是標準件?！敝炱煺J為，文物、字畫等藝術品不同于日用消費品，也不同于黃金、白銀，有公認的質量標準和市場價格。長期以來，從業(yè)人員都是依靠個人經驗對其真?zhèn)巍?yōu)劣、年代、材質進行主觀判斷，缺乏客觀、完善的量化標準?！澳憧聪聛碛X得很好，但有人看了認為是假貨，這就存在很大的誤判風險和道德風險?！?/p>
顧客在畫廊挑選字畫
在西方，藝術品畫廊一般都有合同約定，如果你認為買到的是贗品，可以請權威機構鑒定，或者通過先進技術進行鑒定，專家的鑒定意見會被法院采納?；蛘唠p方事先合同約定，在多少天內可以退，如果退將承擔20%—30%的罰金。但是在國內，藝術品專業(yè)鑒定領域尚不成熟，社會上的商業(yè)鑒定機構魚龍混雜，存在惡意串通的道德風險，這就給藝術品定性帶來了困難。
一些資深玩家告訴記者，這是一個小眾的特殊市場。大部分藝術品的真?zhèn)?、?yōu)劣、斷代，缺乏科學的可重復的檢測手段，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價格評估也因人而異，相距甚大。即使像徐邦達、謝稚柳這樣的權威泰斗，在很多古代字畫的判斷上也是各執(zhí)一詞，業(yè)內爭論達半個世紀，至今沒有定論，甚至一些當代藝術家本人或家屬，也會因為各種原因對作品做出與事實不符的陳述。
適用“七天無理由退貨”嗎
采訪中，大多數專家認為，文物、字畫等藝術品有其特殊性，不同于一般的大眾化標品，那么，具特殊性的藝術品，是否屬于“七天無理由退貨”的范圍？
承辦部門市市場監(jiān)管局的答復意見是：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調整范圍是生活消費過程中的部分權利義務關系。實踐中，文物、古玩、字畫等藝術品交易一方面有生活消費的屬性，另一方面也具有投資的屬性，不能一刀切地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
記者注意到，對線上購買商品無理由退貨機制，《上海市消費者權益保護條例》《網絡購買商品七日無理由退貨暫行辦法》進一步做了補充細化：除了上位法規(guī)定的四種情形以外，其他根據商品性質不宜退貨的商品（拆封后易影響人身安全或者生命健康的商品、一經激活或試用后價值貶損較大的商品等），經營者應當通過顯著方式告知消費者，并設置提示程序，采取措施或者技術手段，供消費者進行確認。經消費者在購買結算前確認的，不適用無理由退貨。消費者退貨的商品應當完好。
參與立法調研的市消保委副秘書長唐健盛說，上海消保條例打的這個“補丁”，是考慮到像奢侈品這類交易中會出現買真貨退假貨的情況，文物、字畫等商品和奢侈品有相似之處，可以運用這個補丁條款來維權。但這個條例僅適用于上海本地。如果賣家是上海的，買家來自廣東，買家可以在廣東提起訴訟，那就不一定能完全適用。
在唐健盛看來，文物商品有其特殊性，是否完全適用于7天無理由退貨的規(guī)定還有待商榷。但按照文物行業(yè)的交易慣例，買家通常需要對實物眼觀手摸才能作出判斷，所以賦予線上買家無理由退貨權有利于保護買家的權益。
這也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士的意見。采訪中，不少專家認為，站在消費者權益保護角度來看，線上消費者有退貨的權利，文物、古玩、字畫等藝術品也應包括在內。
“以前的玩家買手，也是看過、摸過、手里掂量過，經過反復判斷才會買的?！碧平∈⒄J為，“七天無理由退貨”是對線上交易消費者的權益保護。電商成本比開一個實體店成本低得多，文物商店、畫廊、古玩商店選擇線上交易，就應承擔必要的成本。而經營者可以在網上交易平臺通過顯著方式如實告知消費者商品詳情，并設置風險提示程序。
如何從源頭避免惡意退貨
事實上，朱旗代表所擔憂的退貨亂象，主要存在于惡意消費這一塊。
“如果真的碰到‘買真退假’的人，就不是消費者權益問題了，可能涉及違法犯罪行為?！碧平∈⒄f。
根據市文旅局的答復，線下的文物藝術品交易不能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相關退貨規(guī)定，應當適用《民法典》合同篇的相關規(guī)定，退貨問題主要依據合同條款或者雙方意思表示解決。合法、明確、具體的合同條款是防止退貨被“惡意濫用”的重要手段。至于高科技手段復制藝術后買真退假等行為，已涉嫌違法犯罪，超出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調整范疇。
對這個答復，朱旗表示認可，“藝術品的經營監(jiān)管涉及部門比較多，一旦碰到退貨事件，市場監(jiān)督部門對法規(guī)有自己的解讀，商戶、消費者對法規(guī)的理解也不一樣，容易產生形形色色的糾紛?！彼J為，應該梳理一下，看看法律條款之間有沒有沖突或者矛盾，從業(yè)者應該把握的尺度在哪里。建議上海相關行政部門會同行業(yè)協(xié)會、專業(yè)機構成立聯(lián)合調研組，對消費者和文物商店、畫廊、古玩城、藝術品拍賣公司等藝術品經營機構開展調研，廣泛聽取意見，同時加強對“新消法”和“藝術品經營管理辦法”等法規(guī)的普及和解讀。
畫廊
另一個解題出路是技術。朱旗建議，對于部分貴重藝術品可以引進區(qū)塊鏈等技術手段加以輔助，供消費者進行購買決策?！巴ㄟ^區(qū)塊鏈做數字化保存，通過數據庫的比對，商家可以確認退品是否是自己賣出的藝術品?！?/p>
在朱旗看來，上海正加速向世界藝術品交易中心沖刺，上個月《上海市浦東新區(qū)文物藝術品交易若干規(guī)定》剛剛通過。目前，藝術品市場正在迅猛發(fā)展，管理辦法也要與時俱進，只有當消費者、經營者等各方利益得到充分保護，藝術品市場交易行為得到更好的規(guī)范，才能讓這個市場得到健康有序地持續(xù)發(fā)展。
市文旅局也表示，文物和藝術品的經營活動監(jiān)管涉及市場監(jiān)管、商務、公安、海關、文物等較多部門和單位。下一步，將會同相關部門，梳理文物藝術品市場存在問題，尤其是維權、價格、贗品等難點，進一步完善部門間的執(zhí)法協(xié)作機制，促進公開透明交易，保護消費者及經營主體的合法權益。
題圖來源：王海燕攝
來源：作者：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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